自从安昌成为旅游景点以后,地方上开始对旅游资源进行挖掘、整修和完善服务体系,我们看到,首先是在镇外修建了包括停车场在内的入口广场设施。但我觉得,像所有这类小镇的举措一样,都搞得太张扬了些,以至于真正的有地域文化特定内涵的固有建筑遗产,在大部分玩个热闹的游客眼里,反而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安昌的入口新建筑群,我一张照片也没有拍,特别有一座大型豪华的钢筋混凝土桥,我觉得与水乡的小桥流水格调相去太远了。桥上有几个算命的地摊,也算是一种人文风情,我倒想拍,但怕人生地不熟,万一人家误会,惹出麻烦来,也就作罢了。
后来,最先拍下来的竟是广场边一根根竹竿上晾晒着的大量腊肠,因为我觉得颇有特色蛮壮观的。待到走入镇里,哇!这才叫壮观——满街都是腊肠的天地,终于知道,腊肠和其它腌腊制品正是安昌第一大特产!还有一特产是叫“扯白糖”的一种手工硬糖,那好像是全中国所有地方包括穷乡僻壤过去都有的一种糖果,一颗颗“赤膊”糖,是将半软半硬的饴糖搓成一长条,然后剪下来硬化成型的,按配料不同有多种口味,苏州采芝斋著名的松子粽子糖就是典型的一味。我在博文《忆零食,话当年》中,曾提到过的姜汁糖也是,安昌也有,只是不知为何,颜色非棕黄而是偏白,估计姜味会较淡些吧?
这就是第一眼看到的腊肠,似乎新灌不久,肉色还新鲜着呢。
这是广场边的一幅安昌导游图,线描画法颇像出自我等建筑学师生的手下,可以看到河、桥、街巷与主要景点所在。
进入小镇,街口的这个镜头,几乎把安昌的除了桥以外的主要景观要素都纳入了——河、街、船、屋、土特产……
腌腊制品挂得琳琅满目,蔚为壮观!沿河街边排放着一溜桌凳,开始觉着很特别,后来一路走下去,发现那竟是整条街上普遍的布置。
地上晾晒着青菜,是腌制咸菜的第一道工序。
除了腊肠,还可以看到酱鸭等其它腌腊制品。看了这样像 “陈尸”示众般的景象,觉得人类挺残忍的……,难怪李叔同要大声疾呼“护生”了。
沿河民居单层、二层杂处,这一处还有临河的“美人靠”,楼层窗腰木雕井然,惜窗户已破烂不全,估计内部只是堆放杂物并不住人的了(另一证据是与下图比没见空调外机)。
这里的二层虽低矮却是有空调的。这是另一类典型的沿河民居,比较有特点的是屋前的廊檐很深,并非只作交通通道,许多商业活动也在其下进行。
这里就摆着一个卖日用小百货的摊位,一点不妨碍交通往来。
也有些廊檐是骑楼式的,通道相对就显得狭窄一些了。
这里有一家人正在檐下安坐,小聚聊天。那船虽然仍是乌篷船的胎子,不过中间架高了蓬,更适合游客上下了。
这八仙桌加长凳,可算是欧洲路边咖啡座的“中国版”!孩子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和大人一起享受茶点零食,长大无论走南闯北到哪儿,脑海里一定仍会留下深刻印记。
街上的茶座零零落落,不像规模经营的样子,倒像是沿街的店铺或各家居民招徕路人赚点零花钱随意摆放似的。
这是一家茶馆的内部,家具桌凳与室外的无异,而墙边同样挂满香肠!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用的茶杯,既不是瓷杯也不是玻璃杯,而是现在一般很少用的搪瓷茶缸。
这位将火柴家在毡帽边上当街给煤炉生火的居民,要不是那件廉价西服,只看火钳、蒲扇、竹篮、木块……,一定会给人一种时空穿越感。
烟越来越大,起火已“渐入佳境”,这就是看得见的所谓“人间烟火”了!感觉比形成雾霾的看不见的工业废气、汽车尾气等有毒排放要亲切一些吧?
这儿明显成了店面扩大的营业场所,天棚上还装上了吊扇。
桌子是多功能的,除了喝茶吃饭,单张或用铺板一连,就是商品的摊位了,其上竟也悬着香肠!右边老者泰然自若经营的就是塑料袋装土产的“扯白糖”。
霉干菜是绍兴最有名的特产,安昌自然不会例外。此类干货质量和价格相差悬殊,一般主妇不见得都有鉴别功夫,感觉并不好吃会怪怨特产名不副实,外地不懂行者贪便宜更易买回伪劣品,尤其会影响名品声誉。
长街上也有些地段是没有廊檐的。这家箍桶店的许多制品在大城市多半已见不到了,但有些却可能被赋予“工艺品”的美名后在其它场合售卖。
这段廊檐屋顶太平直,一看便知是新修的,暂时还未形成人气。
且看原有的建筑,从地面、支柱、梁架到屋顶,都不拘一格,保留着岁月的痕迹。
这一段干脆用钢筋混凝土构筑,只求营造出半开敞空间的氛围,倒也避过了假古董之嫌,我并不排斥——发展是硬道理,不可能砖木泥瓦一直仿古下去。
古镇的河、街、桥、船共织成一幅质朴恬静的画卷。
相对于像乌镇那样经过彻底“整治”甚至“更新”的被彻底“旅游化”、“商业化”的街巷,这里还多少留有一点原来百姓生活的图景。
这处不在河边而毗邻小巷的民宅,下部看得出是改造过的,但墙脚一树葡萄架仍保留着,点缀着生活气息。
这是汇入主河道的一条支流,一般匆匆来去的游人,多半不会弯进来,但这儿其实更显现小镇原汁原味的居住生活场景。
石拱桥一般建在河面较为开阔的地方,看得出这座桥的栏杆是后修的,与桥身的古旧色彩肌理判然不同。从桥洞看到的另一座拱桥,则是全新的了。
这座新桥不仅新,而且为了车行交通方便,选择了平桥的康庄样式,与原来的建筑风貌却不很协调。
以前的桥主要是沟通两岸行人,并使不妨碍河道通航,所以桥洞都有一定高度。这座桥始建于明代,清嘉庆年重修。
从桥的另一面看上去似乎更古旧些。
这座桥一端直接连向民居和巷子,同样是明代初建清重修,样式有点不拘一格。
桥头的栏杆也不是规范的样式,不知是否原物。
桥边有个****打气球的小摊,位置选在行人上下必经处,真不是地方。不过也许就是桥堍住户经营的,看来安昌平日行人稀少,另外城管力量也有限吧。
除了沿河特色景区,如果通过一些小巷走入小镇深处,会发现纯居住建筑还有这样的“宅第”,沿河长街上那些屋子大都是商业性的,下店上宅。这里将近一人高的石砌墙裙是一大特色,太湖流域的吴地少见。
这条窄巷,石墙夹道更气势不凡,两侧应该都是当年有钱人家吧!
安昌建筑历史保护的大方向比较符合国际学术界的主张,没有将原住民迁移,留出空壳来做旅游商业经营。所以小镇还是活生生的,没有变成博物馆里的标本。不过它倒是利用民宅开辟了几个特色博物馆,“绍兴师爷博物馆”,便是其中之一。我是从进镇广场边那张导游图上看到的,知道它在街尾,所以控制着时间,一直走到头看完赶快往回走。
果然不虚此行,在这儿我最大的收获,是了解了耳熟却不能详的“绍兴师爷”究竟是怎样一种职业。
师爷,与另一种更文绉绉的表述:“幕僚”几近。旧时文人是通过科举通达仕途的,但科场屡试不第者还是大多数,其中并不甘心就此去做体力劳动者,从此与“上流社会”绝缘的,便走上投靠一路,以个人的才智实学,服务于达官贵人。投靠对象可以是族人、同乡、师长、亲友等等已成官僚者,也可以通过他们举荐到另外的官僚门下。绍兴人(严格说应该是山阴、会稽这一片,包括如今的嵊州、上虞、诸暨、余姚等),这方面似乎特别热衷,一方面这一带已致仕者众,不那么守土恋家,一方面也是人文荟萃的地域风气使然,就像浙江青田人纷纷去到欧洲,影响一代代人一样。以至清代甚至有“无绍不成衙”的说法。
通过博物馆的介绍,我还知道了,师爷只是个民间通称,实际上是有许多细分的岗位的。譬如专司“告喻吏民”的,相当于如今的秘书直到秘书长一干人吧;“执掌钱谷”的,相当于财务顾问,只是当时不需要会计师资格证;“司理刑名”的,相当于法律顾问,也不需要律师证;“案牍公务”的,相当于文书一类笔杆子或办事员之类小角色了。不过,那时师爷好像都比较安于职守,少有像如今秘书、秘书长,一路向他服务的对象职位靠拢,直至升任该职位的。
这就是师爷博物馆的大门。可谓开门见山,没有任何铺张,上两步台阶,就可登堂入室,直奔主题。
穿过一个院落,还有一进,由后进楼层展室,可见全馆规模很小。
安昌另外还有一个“民俗博物馆”,在主街的河对面。我感到可能政府资金不足,内部文物和布置比较因陋就简些。这是民间婚嫁的嫁妆用品,好像江南一带都差不多。
这一间陈列的是传统的箱笼床柜,东西倒都像是普通民间摆设。
想不到在民俗博物馆看到我原来教研室古建筑和园林方面的权威陈从周教授的题诗!虽没想到但并不意外,他虽生在杭州但祖籍绍兴,对这方水土一直是很依恋的。他属于少数经过历次运动洗礼,文革后才真正绽放的老一辈知识分子,题诗的1990年代正是他一生中最辉煌舒畅的时期。
结束安昌游,母亲1936年曾经工作过的那家卫生事务所,当然是全无踪影的了。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并不遗憾。旅游而能在一览山河风景之外,拾得若干人文历史,这次浙东四日行已经很满足了。